新浪娱乐讯 《都挺好》收官了,姚晨[微博]发了一条微博:“这些年拍过的每一部作品,都一定会陪它走到最后一程,像是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老朋友。我讨厌告别。每一场告别,都会或多或少地带走生命的一部分。”

  以前姚晨的名字会跟郭芙蓉、翠平纠缠在一起,但现在不会了。她说,“互联网时代更新很快,可能过几天下一部戏就出来了。观众都翻篇儿了,你还沉浸其中,自己就会…很失落吧。”

  几年前行业热度最高的时候,她生了两个孩子,回来后发现环境变天了,年近四十的女演员没有好戏可拍,还要被人挑挑拣拣。一直笃定的信念摇摇欲坠,她只能鼓起勇气走上一条布满荆棘的自救之路。

  对话娱理工作室这天,姚晨刚从老家处理完家事回来,面色有些疲惫。她卸下苏明玉带刺的铠甲,袒露出柔软的底色。对于今年即将成为一名40岁女演员的自己,姚晨有着清醒的洞见。

  带刺的苏明玉

  《都挺好》播出前几集,姚晨以为苏明玉才会是被千夫指的那个人——

  明玉一登场,就像一只浑身带刺的冷血小兽,横冲直撞着社会丛林里的世俗法则:她开车去接远从美国回来的大哥,在车上心平气和地描绘着母亲的死亡,然后条分缕析父亲的过失;进门后,她坐在一圈眼睛红肿的亲人外围,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机,二嫂主动过来送上咖啡打招呼,明玉只是抬了抬眼,说咖啡不错。

  二哥恨她,大哥怨她,父亲疏远她,同事之间两面三刀。在遇见石天冬之前,苏明玉在世界上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人。一天晚上,她指着自家窗外那片曾经令她想过自杀的湖告诉石天冬说:我一直都在湖底,没有上岸。

  姚晨和苏明玉的相遇是一次双向选择。《都挺好》选角团队看中了姚晨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冰美人气质,姚晨则喜欢明玉身上冷暖交汇的复合色调,家庭和职场两条线交织出一个血肉丰满的人物,她相信观众早晚能懂得苏明玉的心。

  “我是不喜欢‘讨人喜欢’这四个字的。我从来没希望我的角色要讨人喜欢,讨人喜欢意味着你的创作心态上已经出现问题了。我不想演一个我们想象中理所当然的女精英,我希望能演一个鲜活的人,她甚至是反精英的——她没有优越家庭,没有高学历,就是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孩,靠自己的血肉之躯走到今天,很像平凡的我们。她不同于以往影视剧里温良恭俭的女性形象,她要面对生活里的各种鸡零狗碎,要抵挡来自商业丛林中雄性动物的敌意。”

  在开机之前,姚晨请人介绍结识了三位真实的销售经理,有男有女,跟他们吃饭、谈心,参观现代化工厂。她和导演从他们身上开采到了苏明玉的本性江湖气。苏明玉从底层一步步打拼上位,见惯了三教九流世间纷扰,也学了一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本事。

  到剧组后,姚晨把自己头发染成了栗红色,削掉了尖利的眉峰。她还跟造型师商量,换掉了剧组之前准备的大牌衣服和高跟鞋,重新搭配了一批符合角色实际经济收入状况,同时也吻合人物性格特征的服饰,她认为这才应该是苏明玉该有的“装备”,她要用这副不露敌意的皮囊敛住内心锋芒,然后趁人不备,致命一击。

  她兵不血刃地扫除业绩不佳的老员工,她力挽狂澜帮老板解决了公司和家庭危机。在所有人看来,苏明玉都是一个颇有手腕的狠人,只有每天夜里回到空无一人的豪华公寓,她才能孤独地舔舐伤口。

  买房子是财大气粗的苏明玉唯一的物质追求。她有能升降的大电视,有一平米几万块的开放式厨房,有好几间宽敞明亮的卧室,只有这方空间能给她实在的安全感,像是对她儿时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被母亲卖掉换钱的弥补。她一身刀枪不入的性格,也恰恰是她曾经最想逃离的母亲给的。

  电视剧结尾还是要比原著小说释怀得多。小说最后写道,“亲情是捡不回来了,大家淡淡如水地交往吧,她不寄予厚望,也不恨之入骨。”而剧版结局是苏明玉站在老宅门前看到一束光,母亲将小女孩时的她轻轻抱起。

  较真儿

  《都挺好》制片人侯鸿亮形容姚晨“较真儿”,他不是第一个用这个词评价姚晨的合作伙伴。

  早年拍《潜伏》的时候,姚晨为了演翠平和余则成见最后一面那场戏酝酿了很多天,一开拍就哭得稀里哗啦,导演很满意。后来她冷静回想了一下,觉得完了,演错了——观众知道他们两个是永别,可是翠平不知道啊,翠平脸上应该是满怀对未来的期待,这样这场戏才会更残酷,更有戏剧力量。于是姚晨就跑去求导演:对不起导演,我错了,那场戏咱们可不可以重拍?

  每一部作品开拍前、拍摄中、结束后,姚晨都会陷入不同程度的焦虑。她心思重,爱琢磨,一场戏、一句台词会在心里反反复复过。每天收工后回到酒店,洗澡收拾还要准备第二天的工作,所有人都非常疲惫,但姚晨还是经常拿手机给导演打一条长长的微信过去,探讨第二天的戏有没有可能演得更好一些,有时甚至是推敲一句台词里的一个字。

  《都挺好》里有一句台词的处理让姚晨觉得可以有其他方式,便向导演和录音师提出,后期配音时能否调整。但追剧时她发现那一句话并没有修改。 “较真”的姚晨再次跟导演做了沟通,才了解到导演这样做是为了更符合人物的特征。

  一个演员的较真儿不见得总是讨喜的,搞不好还会落下指手画脚、爱改戏、添麻烦的误解。幸运的是,这次她遇到了《都挺好》的简川訸[微博]导演,一个性格同样很“处女座”的创作者。

  拍苏明玉醉酒的一场戏,简川訸上来就问姚晨:你想在哪个地方演?他很看重演员自己的想法。姚晨在明玉家豪宅转了一圈,挑中了角落里的浴缸:“人喝醉后会有失重感,窄小的浴缸可以把人固定住,而且它的形状很像一个子宫,明玉蜷缩在里面,像一个婴儿。”简川訸听完十分赞赏她的想法。

  他们继续讨论:是不是可以让明玉在睡着前的最后一刻,下意识地把外套脱下来挂在喷头上,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抱在怀里?这样可以体现出苏明玉根深蒂固的职业习惯。导演最后都采纳了。

  但也不是每一次姚晨提出的建议都会被接受。葬礼那场戏,明玉的车一开走,苏母的骨灰盒啪一声掉在了地上,画面尖锐而含蓄,导演认为这就足够了。姚晨却提出一个更极端的表现方式,最终导演没有改。

  “等成片出来以后,从整个(电视剧)体系上看,我觉得导演的坚持是合适的。我的处理方式也不能说是不好,但可能更适合用在一个艺术电影里,会显得很有力量。”

  总结下来,姚晨觉得,“这样的过程还是蛮有意思的,让我觉得我们还有工匠精神,是一起雕刻一件艺术品。如果我提出一个建议,导演说不用麻烦,找一个好看的角度拍了就完了,那就产生不了这么多添砖加瓦的好细节了。”

  所以一直以来姚晨都很注重合作者之间是否气味相投,她把编剧比作是盖了一个毛坯房,导演和演员就像是搞装修设计的人,一起来决定让它变成什么风格。“还好我们想设计的是同一种类型的房子,这是创作者之间的信任。”

  自我怀疑

  《武林外传》《潜伏》《离婚律师》《搜索》《找到你》《都挺好》——被问对自己哪几部作品称得上满意,姚晨想了想,说出这几个名字。“满意”的标准是尽力去做了,并且自己90%的想法最终都能呈现出来。

  《武林外传》的爆红令二十多岁的姚晨站在了风口,导演尚敬再三向当时还算新人的他们强调:就算是喜剧,也要真听真看真感受,表演来不得虚的。

  这部国民喜剧打开了姚晨作为演员的天性,但也在一段时期里框定了她在大众心中的印象;《潜伏》则逼迫姚晨“从心里头往外走,把那些皮儿上的东西彻底扔掉”,成为她飞速成长的一个契口;《离婚律师》单从角色创作上看,是她在五年前那个年龄段里最满意的一部。

  姚晨同时也在慢慢向大银幕转型,演过挑大梁的女一号,也演过只起段子调剂作用的客串。“并不是每一部电影都能让大家认同,但它们都不是白拍的,都是我成长的一个必经之路。没有人可以一步登天,成功真的只是一个偶发事件。”

  姚晨成功了吗?以世俗眼光来看是的。她是中国人人皆知的郭芙蓉,是翠平,多年后的现在也是苏明玉。

  但她发现,即便成为了一个有知名度的女演员,心底那份焦虑感依旧挥之不去。她要面对生活上的焦虑,既要照顾父母又要养育孩子,同时还要继续面对创作上的焦虑,还会依然有被怀疑和自我怀疑的时刻。

  《都挺好》刚开机没多久的时候,她总想多来两条,寻找人物感觉。副导演跑来好心相劝:姐,真别那么苛求,咱们这是拍电视剧,不是电影。

  姚晨每次都会耐心跟他解释:电视剧和电影是两种不同形式的艺术,但在表演上,我们创作角色的方法是一样的,都是要以真实为基础。我如果因为是拍电视剧,就可以放任自己的表演简单粗糙,那是我对演员这份职业的不尊重。

  也不是没有人对她拍着胸脯保证过:你演我这部戏,肯定能红。听到这样的声音,姚晨总是心生警惕。

  曾经,姚晨把细腻的心思炼成文字,成为一代“微博女王”。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外面的世界开始变了。

  市场起飞,热钱不断,IP遭疯抢,“流量”也外延出更多含义。表演不再是衡量一名演员地位的唯一一把尺子。

  “这个行业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很热爱自己的工作的,都想做好作品。但是当市场发生了一些变化,波及到环境里的每一个个体,大家会出现一段时间的迷茫,突然不知道自己坚守了很多年的东西是不是被时代淘汰了?还应该继续吗?”

  在一段不短时间的困惑与自我怀疑之后,姚晨选择换一种方式实现自己的坚守。

  自救之路

  2013年行业开始红火的时候,姚晨正准备大干一场,她却怀孕了。三年后,她又有了第二个孩子。很多人问她:你打算怎么平衡工作和家庭?姚晨反问,怎么没有人问我先生同样的问题?

  几年后,姚晨带着一份母性的成熟与细腻、对表演的更多认知和理解重回观众视野的时候,她处在了接近40岁、对一名中国女演员来说可能不上不下的尴尬年龄。这个年龄段的女演员在创作能力上处于巅峰时期,但现实情况就是,她们没有多少真正创造性的角色可选,还要被人挑挑拣拣。

  姚晨只好自我安慰地想:一路奔跑不见得会是最好的选择,有时候可能需要慢两步,甚至后退两步,才能在别人都蜂拥向前的时候,看清两边的风景是什么。

  “我觉得跟风永远不会好。这个行业其实缺少冒险精神,大部分时候都是先有一个人吃了螃蟹,成功了,所有人就一脑门扎下去,但成功通常很难复制。创作是无法量化的,不能拿什么数据来搞创作,艺术的魅力也在于此,看不见摸不着,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

  《都挺好》便不是一部跟风之作,这部剧的成功多多少少证明,浮躁的风气正在一点点退散,曾经笃定的信念正在被人们找回来。

  经历过波峰和谷底,姚晨开始看淡一些事,越来越少在公众面前露面。有时她觉得观众记住郭芙蓉、翠平和苏明玉就够了。但在某些瞬间,她也会突然萌生出一丝不甘心,希望后半生的姚晨能做一些更有趣的事。

  去年,姚晨终于把酝酿好几年的想法实现了。她找了一栋二层小楼,拉上老公曹郁一起成立了影视公司,隔壁就是吴宇森、管虎等大导演的工作室。姚晨给新公司起了个大气的名字——坏兔子影业。

  “J·J·艾布拉姆斯的公司叫‘坏机器人’,我喜欢这个‘坏’字,有一种打破常规、突破条条框框的感觉。所以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是‘我心狂野’…后面再没加别的词了,我觉得狂野就够了,狂野是对艺术的赤诚和痴迷。”

  去年的《找到你》和今年要上映的《送我上青云》已经打上了坏兔子出品的logo,电影的品相预示着姚晨想要走的路,显然这会是一条更加艰难的路。姚晨一开始形容这条路像是“自救”。在市场还没有给予她坚守的标准足够选择之际,那就自己去找解决之道。

  但后来她觉得更像是几个价值观相仿的小伙伴“抱团取暖”。“至少你是主动去做,不再是被动等待市场来把你改变。我和合作伙伴都是年龄相近的人,前几年大环境改变对每个行业都有冲击,每个人都遇到了困惑。坏兔子的成立更像是几个小伙伴抱团取暖,我们都在人生的岔路口上。”

  坏兔子诞生的同一年,姚晨在朋友圈许了一个愿:后半生最想做的事是,对自己的心完全诚实。

  《都挺好》收官后,姚晨给自己和苏明玉写了一段话:“许多人认为这是一个大团圆结局,但在我的读解中,它只是个悲伤的现实…就像我们真实的人生,经常和爱与和解擦肩而过,而很少真正得到它们。”

  拍完《都挺好》,姚晨也反思了自己与上一代人的关系,“我们父母那代人不是那么擅长表达情感,相爱却可能互相并不知道。有的孩子可能在成长中会想,为什么我的父母不像人家的父母那样,但别人父母可能也有他们的问题,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你是不是一个完美的孩子?你是不是足够完美到去匹配一对完美的父母?”

  如今姚晨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会告诉土豆和茉莉,妈妈不是完美的,有时也会不耐烦,也会犯错,也需要道歉。她不会把自己和儿女的关系定义为“朋友”:“我们跟差五岁的人都会有代沟,何况是小三十岁的孩子?将来他们会有自己的喜好,有他们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文/何小沁 摄影/王远宏 摄像/陈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