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刻“美美哒”是工作时的“硬指标”。时刻“美美哒”是工作时的“硬指标”。

  距离“双11”还有一个多月时,哈尔滨很多经营服饰的淘宝店主们除了备货,还有一项更重要的工作就已经同步开展——提前把拍摄任务分散到模特们身上,腾出充裕的时间来做美工、编辑文案、推广。

  那些服装“宝贝介绍”下容貌美丽的女孩们,被称为网拍模特。高颜值是行业准入门槛,也将是影响货品销量的重要“生产力”。在一些人看来她们的工作就是接单、拍照、收钱,流程直白且单一。

连续高强度工作6小时后,地上一躺就能睡着。连续高强度工作6小时后,地上一躺就能睡着。

  记录 10月20日

  7:00

  21岁淘宝模特石嘉旭从被窝里爬起来,匆忙洗漱。简单给自己脸上打了粉底后,出门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常年化妆的缘故使脸上角质层越来越薄,变得容易过敏,“经不起陌生化妆品的摧残,只能自己动手画底妆。”石嘉旭用女生脸部保养话题和我拉进了距离,并一再询问自己两坨黑眼圈明不明显。

  7:50

  出租车上。石嘉旭快速切换微信群聊界面,看看“模特交流”群里有没有最新通告,这是客户直招模特的有效途径。同时,店主的语音消息一句句插进来,“到哪里了?今天千万别迟到!”她理解店主的焦虑,这天的拍摄是在赶备战“双11”的末班车,一部分样衣刚制作出来,店主着急上活动,这个通告来的有些慌张。“师傅,麻烦快一点”是她在车里经常重复的一句话。

  8:00

  终于到了,下车小跑着在早餐车买了份拌面。开始化妆——边化边吃,弄眼睛、嘴唇时吃不了,弄头发时再吃面就会冰凉,她的用餐时间只限于弄眉毛时的3分钟。

  当天她要拍80多套羽绒服、毛衣、打底衫。去日租房拍摄,最好要趁上午光线最足时完成。

盛夏里穿皮草,反季拍摄是家常便饭。盛夏里穿皮草,反季拍摄是家常便饭。

  9:00

  到达日租房后,石嘉旭拿着样衣,钻进她专属更衣室——一个被打扫得并不彻底的卫生间。不到两分钟,穿好厚重的羽绒服和一条牛仔裤,站在落地窗前,开始听摄影师指挥。伸腰、收腿、假装迈开步子凹造型,摁一下快门换一个姿势,平均4至5分钟要完成一套衣服的拍摄。到第11套时,脸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如果可以,她真想把披散的头发扎成让人凉快的马尾辫。

  13:00

  拍摄进行到一半。喝上一天里的第一口水,外卖牛肉饭送到,她筷子都几乎拿不动,胃倒是挺活跃,在闹抽搐。不一会儿她被拽上车,去往下一个室外场景。

  这个四处充满集装箱的地方,可以被称作野外了。站在高坡上,底下的车一过扬起沙,大家用袖口擦起脸,“沙子进眼睛了。但可千万挺住不能翻白眼儿啊!”过后她跟我分享起照片里淡定微笑背后内心的小纠结。店主那辆后座空间并不宽敞的国产汽车成了她的更衣室。车玻璃贴膜就是遮挡,她蹲在驾驶座位的椅背后面,佝偻着背钻进高领毛衣里,176公分的身高让她感觉很局促。“在室外,这样的拍摄条件还算不错的。有时候两个人一围,帮着挡一下就换了,顾不上讲究那么多。”

  18:00

  她跟在格子间里工作的女孩们一样,说了一句:终于下班了。

  艰辛

  “总有无聊的人会说我就靠一张脸,其实是花瓶。我想说,我们受的辛苦,一般人还真承受不了。” 从事网拍模特约5年时间的许小兵有话要说。

  比如经常要克服的问题——反季拍摄。盛夏,她们常接到拍摄皮草大衣的工作,一天下来,要拍10件以上,每套至少拍摄3至5分钟,“演员拍戏可以拿着毛巾包冰块藏在衣服里,再开着风扇双管齐下散热。我们不能,会扭曲衣服的细节,再热只能靠硬撑,表面上还要美美的。拍到最后,皮草里子都粘身上了。到家就是一场热伤风,我跟你说热伤风不吃药咋处理……”眼前这名模特谈起这些被认为难熬的拍摄经历,好像拿起一双筷子般平常。

  夜晚,天气预报显示室外温度-30℃。许小兵穿着长裙,踩着15厘米高的高跟鞋拍片,凛冽寒风吹过皮肤,“失控。完全不停地在起鸡皮疙瘩,一直抖,身体拧成绳一样,就在中央大街中心竖着。”她们成了一景儿,来往的人经常问“不冷吗?”许小兵觉得自己跟冰雕没啥区别。可是店主要求她必须生动,必须摇摆显出裙子飘逸。

  脸色变紫没关系,可以后期修,表情就没办法了。“尽量用意念控制表情”许小兵说,店主是自己状态的反应器,一旦看到店主脸耷拉下来了,就得立即调整,假装生龙活虎。“回车上以后半天都缓不过来,手脚都麻了。喘气胃都疼。”长期不规律饮食本就让她们的胃变得脆弱。“干这行五年,这种活年年都有。”

  除了伺候客户的脸色,还要伺候商品。前几天,哈尔滨下雨,许小兵在室外拍鞋子,工作人员打着伞围观,“就摄影师和我顶着雨,每双鞋都要拍得又好又快,要不时间长了面包鞋表面会湿。还得注意躲避水坑,一心得三用。”如果商品有损,一切她来买单。

一个模特每天要试穿上百件衣服。一个模特每天要试穿上百件衣服。

  圈子

  极度疲惫后,能让她们展露笑容的话题就是薪水了。“拍一件衣服薪酬40元,拍鞋子价格是一样的。一天最多能拍100多件。”在换季和“双11”时,日收入将近4000元。平均下来,每月收入在3万元左右。

  同行业中,和模特配合的专业摄影师旺季时收入和她们差不多,她们认为摄影师是店铺灵魂,“地位也许在我们之上”,一件衣服销量好不好源于照片质量,前期拍照时摄影师会指导模特动作,把衣服合理带入每一个场景。”许小兵补充说,后期还要修图,修人不说,主要修衣服——在有些衣服版型、款式质量不太好的情况下全靠修图,“要不咋有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

  摄影师功夫要到家。目前在哈尔滨网拍圈里,除了主流款的简拍、精拍,在四年前还流行更“快狠准”的拍摄法,90年出生的模特高兴已退圈两年,她说2013年拍片时,1件10块钱,摁三下快门就算成,“一天拍出120件,最后出来的片子90%都能用。有拍坏的也没办法,那是摄影师的事。”这拍法抢的就是时间,一般这种情况下,摄影师压力最大。

  同行业中,有合作者就有竞争者。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网拍模特介绍了两种现象:一是很多南方模特每到夏天就来哈尔滨避暑,顺便兼职网拍或“当车展模特,走走秀”,只要她们出现在面试环节,一些原本胜券在握的模特就会被筛除,“因为客户觉得那是新面孔,哈尔滨圈子里常被选用的来去就那几个模特,客户有机会总想换一换。”二是这位模特觉得哈尔滨模特圈“越来越年轻化,很多01年到03年出生的模特都来分这块蛋糕。”这一说法被哈尔滨新面孔模特学校工作人员关慧证实,“学校被签约的模特中有很多高中生,她们的表现越来越专业,活动中都可以独当一面。”

  如今,哈尔滨有多少网拍模特?网络上,哈尔滨地区淘女郎登记人数为319位,信息页面显示平均出生年份在88年至97年之间,留下的联系方式qq号居多,现今常被人们使用的微信少之又少。现在很多人进入这个行业,不会再通过这个平台。”采访中多位模特对这一说法“盖章”,她们大多是通过学姐、朋友、熟人相互介绍入圈。

  规则

  无论在网拍圈还是在车展圈,专业模特总能守住自己的好口碑。但不能忽视的是她们正面临着与专业无关的一些问题。在这个圈子里,模特们可不能当“傻白甜”,因为会被蒙骗、会卷入非良性竞争。

  某一天,许小兵妈妈下班回家乘小区电梯,猛一抬头发现电梯里咋贴着自己闺女的大照片,占了整张海报的三分之一,穿着清凉,曲线玲珑。背景是一处楼盘。许小兵被妈妈扯着去看,“我没跟这楼盘合作过,一看就是从别的照片里抠图抠下来的!气得我发了一条朋友圈,我很多朋友都留言在哪哪公寓电梯里见过,我一去看,还真贴了不少地方。后来我找到他们要维护自己的肖像权,他们就跟我扯皮,只答应支付我2000元的赔偿金,最让我气愤的是他们居然说,出一把名火一下不挺好吗?用我照片是瞧得起我。” 这件事之后,跟客户谈合同时格外注意肖像权。除此之外,还要细细甄别和防范“别有用心的假摄影师约拍占便宜”等等。

  提起非良性竞争,模特们也是满腹苦水,目前哈尔滨网拍模特拍一件衣服30元至40元,跟三年前价格差别不大。

  有7年模特经纪从业经历的王宁说,目前哈尔滨网拍模特存在模式有三种:独立资源、签约经纪公司、和店主签约“买断”,前者比例占大多半。后两者规矩多:要接受高额抽成与“我家用了你的脸,另外一家就不能再用”的硬规则。比起这样的不灵活,模特们更愿意拼资源,“结果就是总有人为了争工作机会,自降价格。”

  梦想

  2010年,伴随淘女郎平台大批量电商模特诞生,几年之内迅速繁荣,2015年这一群体中有人尝试出走做网红,“留下的元老级模特越来越少。”王宁认为,目前很多模特冲着高薪都去杭州等地发展。

  留下的一员中,石嘉旭说起自己从事网拍模特,“纯粹属于曲线救国。如果有机会我想做个职业平面模特。”刚入行时,她常常下载国外一些模特的拍摄现场视频,“一帧一帧琢磨,看看我自己差在哪。”当时,没有人推荐她拍片,为填饱肚子,别人看不上活她都会接。

  “印象比较深的是有一次初冬拍婚纱外景,从哈尔滨坐客车到鸡西,再打出租、摩的到一个景区。要知道我是凌晨3点就起床了,为了满足客户拍日出的要求。”遗憾的是,客户没掌握好时间,日出没拍到,又改成去爬山,“我抱着婚纱就奔半山腰去,山陡路也远,风还大。补妆师都不跟着了。当地前一天刚下完雨,山路特别湿滑,其实上着挺费劲的,婚纱挺沉不说,弄脏了的话,我也怕扣钱。”

  下山之后还要进行8套婚纱的拍摄,意味着每换一套要换一个发型,化妆师用梳子把头上的干胶一次次“叨开”,“动作挺狠的那种,最后拍下来,感觉脑袋都不是自己的了。”

  曾经和石嘉旭同一屋檐下住过的合租室友,如今在杭州发展网拍事业,日入万元。无独有偶,新面孔工作人员关慧认为,“学校里很多培养出来的网拍模特90%都去往北京、杭州等地发展。” 石嘉旭想过南下,“但想想还是踏实留在这边,刚攒下了一些资源,不想舍弃。”

  另一边,李佳芮面临的是另一种离开还是留下。

  日语专业毕业的她一直认为自己应该出国深造下,最终当一名翻译。不过办理签证时遇到了问题,让她与梦想失之交臂。误打误撞下,她开始从事网拍事业。如今也风生水起。

  但在父母眼中,这是一个吃青春饭、到了28岁市场就会把你淘汰的行业,他们更希望女儿有个稳定的工作,最好有个铁饭碗。

  未来该怎样选择,并不只有她陷入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