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0岁的王崇(化名)在江苏省东台市人民医院做了10年血透。5月17日，医生要求他先做一项血常规检查。本以为尿毒症检查，但他发现医生拿着检验报告，脸色阴沉。他从医生口中得知，自己感染了丙肝病毒。
“怎么会感染丙肝？感染原因是什么？”他一再追问，医生却没有给予明确回复。
5月27日，当地政府通报，5月13日，东台卫健委接到市人民医院报告，该院血液净化中心血透患者中新发生丙肝抗体阳性，疑似发生院内感染。经对所有血透患者的筛查检测，共诊断确认丙肝病毒感染69例。专家组调查认定，这是一起因医院院内感染管理制度落实不到位等原因造成的院内感染事件。
记者梳理发现，近10年来，江苏铜山、云南大理、陕西镇安等多地发生过血透患者感染丙肝病毒案例。而东台此次感染人数为近10年之最。这不免引人思考，医院为何会发生如此大规模的集中感染事件？
69名血透患者“病上加病”
2010年，王崇在东台市人民医院被确诊为尿毒症，一直在这里接受血透治疗。近两年，由于病情开始加重，每隔一天就要去医院。虽然花销越来越大，但他们还是选择这家当地最好的医院。在他家人看来，“只要老爷子能一直健健康康，一家人都安心”。
该医院2016年被评为三级乙等综合医院，医院血透室简介显示，该医院目前有30多台国际品牌的血液净化设备。血透室占地面积1600平方米，内设候诊区、血液净化室等。
据患者介绍，医院血透机为复用血透机，血透一次费用350元，以前只有10多台血透机，今年3月，医院新添了二三十台血透机，他们原来1周做两次血透变为1周3次。
5月17日被确诊感染后，医院安排王崇住院治疗，血透治疗继续。“每天都要挂半天水，还要吃药。”换水时，他悄悄问护士，护士也表示不知道。家人曾3次找到主治医生询问，医生回复：“医院一定会对感染丙肝的血透患者进行免费治疗，负责到底。”
公开资料显示，丙肝是由丙肝病毒引起的急、慢性肝炎，主要经血液、性和母婴传播。据不完全统计，世界各地有超过1.85亿人感染丙肝病毒，其中每年有35万人死亡。
5月24日，王崇告诉记者，做血透时，医生从未告知血透治疗有感染丙肝的风险，他也从未签署过相关知情同意书。
王崇了解到，医院对感染患者免费治疗丙肝，病情较轻的由医院免费发放药品在家治疗，较为严重的患者则在医院接受住院监护治疗。
今年62岁的纪先生也一直在该医院做血透，1周3次。5月15日，他被告知感染丙肝病毒，便住进医院传染科。“不太想吃东西，有时候全身无力，还会感到恶心。”他说，医生没有告知原因。他和家人一致认为“丙肝是做血透时交叉感染的”。
让他们恐慌的是，他们并不知道丙肝危害有多大，需要治疗多久才能痊愈。据一位不愿具名的医学专家介绍，血液透析是急慢性肾功能衰竭患者重要的肾脏替代治疗方式之一。其整个过程是通过将体内血液引流至体外，经透析器，清除体内的代谢废物，维持电解质和酸碱平衡，同时清除体内过多水分，并将经过净化的血液回输至体内。整个过程中，每个环节都要求严守规范。
一名患者家属表示，医院卫生状况让人担忧，这可能导致感染发生的可能性。此前，家属可以随便进入血透室，但事发后，进入血透室都要求带鞋套。
据媒体报道，经专家组认定，该事件主要原因是由于医护人员手部卫生消毒、透析时所使用的相关设备消毒、以及透析区域消毒措施执行不规范造成。第二个原因是该血透室人力资源配置不足。按照行业规定，每名护理人员一般负责6台透析机器的操作，但实际工作中，该院每名护理人员最少负责9台机器的操作。第三个原因是该院血透室丙肝病人血透隔离区与正常透析区存在通道共用问题。
是否在12小时内上报疫情
5月24日，东台人民医院医院领导一栏中，相关领导个人信息已被撤下。5月27日，该网站已无法访问。
东台市人民政府的消息称，事发后，东台迅速成立事件调查处置工作组，组织各方力量，全力做好医疗救治、事件调查、责任认定等工作，并严格按照专家组确定的治疗方案，对所有丙肝病毒感染者进行药物及相关辅助治疗，目前所有患者病情稳定。
另外，根据国家、省、盐城市卫健委要求，东台正在全市范围内组织开展院感风险专项检查，进一步规范诊疗行为，并责令东台市人民医院根据专家组意见，针对存在问题，迅速落实整改方案，限期整改到位。同时对16名相关责任人进行了严肃问责处理，给予东台市人民医院党委书记、院长和分管副院长免职处理，给予其他相关责任人严肃处理。
据一名患者家属介绍，4月底就听说医院里有人被感染丙肝，到了5月发现感染者越来越多。据通报，东台市卫健委于5月13日接到医院报告。
按照《传染病防治法实施办法》相关规定，责任疫情报告人发现乙类传染病病人、病原携带者和疑似传染病病人时，城镇于12小时内，农村于24小时内向发病地的卫生防疫机构报出传染病报告卡。
一位医学专家表示，病毒性肝炎属乙类传染病，当地医院没有依法在12小时内上报疫情，这显然是贻误防控时机、导致疫情扩大的一个重要原因。
据当地政府通报，5月13日，东台市人民医院血液净化中心发现一例丙肝抗体阳性病人，随后院方对在院进行血液透析治疗的161名患者进行筛查，5月16日筛查结束后发现，共有69人感染丙肝病毒，其中男性50人，女性19人，年龄最大者77岁，最小者26岁。在16日当天东台市卫建委向盐城市卫建委上报该情况。当天晚上，江苏省和盐城市组织了15名专家，进驻东台市人民医院开展调查处置工作。19日，国家卫建委派出专家组到达东台。
为何医院感染管理层层失守
“如果操作不规范，血透的多个环节均可能导致丙肝感染。”南京一家医院的相关专业医生介绍，血透感染丙肝并不少见，如不严格按照相应规范操作，血透的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导致感染发生。
记者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以“血液透析”“丙肝”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共得到80条结果。结果显示，血透患者感染丙肝大多由于涉事医院在感染管理上存在疏漏。
2010年3月，江苏铜山某医院承认存在管理疏漏，如消毒隔离措施落实不完全到位，没有做到对每位患者“一人换一副手套”，室内地面未做到分区清洁，血压计、听诊器未分开使用；2009年8月，云南大理州人民医院有59例感染丙肝病毒。经专家组认定，该医院在感染管理方面存在缺陷：一是血液透析室管理不规范，二是存在操作不规范，三是不排除丙肝“窗口期”患者通过使用复用机处理成为传染源。
2016年新编的《医疗机构血液透析室管理规范》明确指出，乙肝、丙肝等病毒感染患者，应当隔离治疗，即分别在各自隔离透析治疗间或隔离透析治疗区，进行专机血液透析，治疗间或者治疗区、血液透析机相互不能混用。血液透析室应当建立严格的接诊制度，对所有初次透析的患者进行丙型肝炎病毒等病毒感染的相关检查，每半年复查一次。
2014年，江苏发布《血液净化技术管理规范》规定，包括血液透析患者出现无法解释的丙氨酸转氨酶升高时，应立即进行乙肝DNA和丙肝RNA病毒检测；血液净化治疗前，应当向患者或家属告知治疗目的、方式选择、风险、可能发生的并发症及预防措施等，并签署知情同意书；当出现医院感染聚集性发生，应立即停止收治患者，查明原因，采取有效防范措施，避免造成严重后果等。
上海市医师协会肾脏分会副会长、同济医院肾脏科主任余晨教授指出，发生爆发性流行病事件多数是医疗操作规范程度不高的医院。其实无论从理论上还是临床实践中，只要构建“分区分机”的制度，严格遵守标准操作各项规程，严格定期检查制度，血透室内部的丙肝交叉感染发生率很低。
她说，按照规定，丙肝等传染病必须分区分机器进行血透治疗，不同传染病呈阴性、阳性的患者都需分开诊治，每隔半年还需要对血透患者进行定期检查。此外，还要尤其注意医务人员的操作，包括透析机使用前后的消毒、手卫生，例如医务人员在接触患者或透析单元内可能被污染的物体表面时应戴手套，离开透析单元时应脱下手套。
“医疗机构中，短时间内发生3例以上同种同源感染病例即可认定为医院发生感染。”余晨认为，针对此次大规模的丙肝院内感染，涉事医院要严格调查透析患者感染丙肝的原因，对血透室和相关部门进行整治，及时纠正过去医务人员可能存在的操作不规范问题。为了避免大规模的血源性传染疾病的感染，医院可以停止重复使用透析器，至少传染病呈阳性患者使用过的透析器应禁止复用。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李超 实习生 郭阳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