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慢新闻丨妈妈让他去流浪后续:7天斗争 小恺文将送给好心人

  “我娃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一位母亲说出这话,够狠的。据称她杀死了丈夫,又去贩毒,说这话时正关押在看守所,准备收监了。儿子呢,一岁零十个月大。她将决定儿子的命运。

  而之前,5月4日那天,她告诉办案民警,让儿子去流浪(慢新闻5月8日报道《儿子一岁零十个月,母亲让他去流浪》)。

  说起来,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据民警介绍,冉恺文的父亲、爷爷、婆婆和外婆都死了,当妈的又必须去坐牢,刑期15年,已经不能再耽搁了。按照法律的规定,他的外公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但这位年近70岁的大爷,宁肯下田栽秧也不愿接手——我们后面还会提到这点。对了,小恺文还有个嫁到璧山的小姨,可是,小姨不但自己有一个孩子,还代养着他11岁的哥哥。她在沙坪坝渝碚路派出所哭着走了。

  5月4日晚上,小恺文被民警送回他妈妈冉春的户口所在地——涪陵蔺市镇莲二村。镇政府安排村民王平暂时看护。据莲二村一些村民和村支书冉明茂介绍,王平尽心尽力,孩子每天快乐吃、快乐玩、快乐睡。

  而尚在航有得忙了,他是蔺市镇社会事务办公室主任,镇政府安排他落实好孩子的事情。他说,自小恺文被送回来,他就没有休息过。现在孩子有三条路,一是儿童福利院代养,二是申请困境儿童后再指定人代养,三是送养他人。“究竟走哪条路,要由冉春来定。”

  慢新闻报道后的第二天,尚在航和民警一起到看守所找冉春。“她坚决拒绝送养和指定人代养,态度非常坚决,并且还说出恶毒的话。”尚在航指的是“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那你说哪个养?”尚在航问。

  “我男朋友养。”冉春想了想说。民警一听很诧异:她怎么又冒出一个男朋友。

  “那我们问他一下,看他愿意不。”不知谁说了一声。

  冉春说了个号码,民警拨通了电话。

  “请问你是冉春的男朋友吗?她有个一岁零十个月大的孩子,男孩,你愿意帮他养这个孩子吗?”

  “我帮她养孩子,想得出来。不愿意。”从电话中传来非常决然的声音。

  冉春一下就蔫了。这位男友也许是她最后的依靠。“我再考虑考虑。”她不再嘴硬。

  慢新闻报道后,市民牵挂小恺文,不断有企业老总、热心市民到蔺市镇看望他,纷纷提出愿意收养。看来他不愁有个好日子。

  可没冉春点头,谁也没有资格。

  如果冉春继续硬下去,这孩子十有八九只得进儿童福利院。尚在航认为,这不是最好的去处。他在看守所也给冉春谈了这点。为何不留在蔺市镇?尚在航的办公桌有一份5月9日给涪陵民政局的函,其中提到:蔺市镇敬老院安置的都是老人,护理人员少,确实无法监护好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在这种情况下,蔺市镇镇政府求助涪陵民政局,请求涪陵区儿童福利院接纳小恺文。

  5月10日上午,涪陵区民政局召开小恺文专题会,研究他的去向,包括怎么安置,需要哪些手续,如何保证健康成长等。

  尚在航开完会,匆忙回到蔺市镇。他说,下午去找小恺文的外公,“区儿童福利院同意接收,如果他外公确实无力抚养,就要承诺放弃监护权和抚养权。”他担心,冉治兴不签字。

  我后来才知道,他已经打印了一份“放弃抚养权利承诺书”。上面写道:“我因年老体弱,无力承担冉恺文的抚养义务,自愿放弃对冉恺文的抚养权利;同意将冉恺文送养他人(或由他人代养)或送儿童福利院代养。我承诺不向各级政府、儿童福利院或抚养人、代养人扯皮和索取相关费用。”

  路过王平家,差不多下午三点。小恺文还在睡觉。我们不想吵醒他。据称,小恺文来了有6天,他外公没来看过他一回,“我昨天牵着他去看了下他外公。”冉明茂说。实际上,小恺文离他仅两三百米,而对这位老人来说,像在千里之外。

  村民说,他帮别人栽秧施肥,忙。

  这时,冉治兴确实还在稻田里忙。村民喊他,过了一阵,他带着一身泥回来了。

  他慢腾腾的,确实老了。他赤脚,裤腿卷得高高的,一件老蓝布衣服,像从水田里抓起来的,大部分覆盖上了一层土。

  他苍老的脸上布满泥点,额上长了一个包,神情麻木。他那一身泥,给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他在外面的石头上坐了一会儿,才想起该进屋端两根长板凳出来,大家坐坐。

  屋内乱得像一间废弃的仓库。老伴死了两年,他独自生活着。

  冉治兴还是坐在石头上,裤腿仍然高高卷起。他说,很久没见过女儿,也从没见过这个外孙。他说话也是慢腾腾的,面无表情,像在说别人家的孩子。

  “卖那个的(指贩毒)都该枪毙了。”说完这话,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合适,也许想起女儿的事。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最开始,他说,想去看守所见见女儿,问问她,娃儿怎么办。当别人说,现在还不能去,他觉得也没有什么。好像已忘了才说过的话,问不问女儿都无所谓。

  冉治兴觉得自己身体还行。有村干部问他为何不愿带外孙,他比划了一个动作,意思是需要钱。

  不多会儿,他提出,等娃儿长到5岁,他再来抚养,但几分钟后,又拒绝了。

  “你帮别人栽秧,一天挣多少?”

  “80元。”

  “现在你带你外孙,给你100元一天,为何不干?”

  “我带他就不能去做活路了。”

  “你就不做其他事了,专门带他。”

  “算了。你们找其他人带。”

  村干部又告诉冉治兴,小恺文可以申请困境儿童,一个月650元,抚养人200元,那么一个月有850元,再加上他一个月的低保补助等等,有一千多元。“你就专门带孩子,种点菜喂几只鸡。”

  冉治兴又比划了刚才那个需要钱的动作,摇了摇头。

  尚在航不想再说服他了,一字一句给他念“放弃抚养权利承诺书”。最后,冉治兴签了字。他不问为什么要签这个东西,什么也不问。

  天突然阴了,一阵风吹过来,有点冷。冉治兴裤腿依旧高高卷起。大家准备离去,他把刚才端出来的板凳再端进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返回途中,我们再去看看小恺文。他起床了。一群妇女在王平门前的坝子,有说有笑。现在虽是农忙季节,她们生活得依然悠悠闲闲。

  小恺文不哭不闹,很安静。王平说,开始几天他都不睡午觉,这两天开始睡,“今天睡得最久。”

  王平的外孙一岁多,是个弟弟,坐在婴儿推车上,咿咿呀呀。王平给了小恺文学步车,他一站进去,就高兴地左推右拉。突然,他使劲往弟弟的推车跑去,像是要上前打他的样子。到了弟弟跟前,他弯下腰,拾起一只鞋,并递给弟弟。原来,弟弟左脚的鞋掉了。弟弟拿到鞋,手舞足蹈,而小恺文懂事地后退到一边,自己到玩自己的。他没有碰弟弟一下。

  大家准备上车走了。王平牵着小恺文说:“走,去坐车车。”小恺文赶忙跑到马路边,拉车门。车门开了,他自己往里爬。跨过驾驶员,一屁股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声不吭,等着开车。司机笑着说:车坏了,开不了。他一听,又下来了。

  在场的人被逗笑了,有人说:冉春那样子,生个儿还乖,很多事情哪儿说得准嘛。

  尚在航说,不把这个事情解决好,他将寝食难安。

  5月11日,尚在航再到重庆见冉春。“这次,她的态度一下变了,通情达理,我们给她讲了一些道理,说明了一些情况,她同意儿子送养。她也签了字。”尚在航说:“这是非常好的进展。”

  他介绍,紧接着,他们又对愿意收养小恺文的好心人逐一考察,挑选出特别合适的两家。“5月17日,我们(包括涪陵收养中心的)再去找冉春,让她最后决定选哪一家。”

  很快,小恺文将开始新生活,有新的爸爸妈妈。十多年后,当他长大,他是否会记得这场不期然而然的风波?

  (由于孩子太小,文中冉恺文、冉春和冉治兴为化名)